长垣起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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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年轻的记忆】有一个家 (作者:美丽人生)

向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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帖子  未来路 周五 十二月 25, 2009 4:54 pm

人生是一部书
这一页最温暖
读懂它的时候
我们在远方流泪

   我初恋的男友,父亲早逝,家境十分贫寒。他的母亲种地、养猪、喂鸡,勉强供他上完中学。升入大学后,三个弟妹先后上了中学、小学,母亲更加难以支撑。多亏一位亲戚帮忙,他的姐姐到一家公司做临时工,炊事员,每月可挣一百元。为了供弟弟妹妹读书,二十五岁还没有出嫁。这在农村,已经是“老姑娘”的年龄。母亲为此白天唉声叹气,夜晚眼泪长流,却又无可奈何。到他大三时,大妹也不得不辍学了。白天,她上山干活,晚上,带着弟妹到附近小煤窑拾煤渣,第一个月卖了十二元钱,立刻为哥哥做了条裤子,给他寄到学校去。
我那男友,性格温和,心地善良,人品端正。也许因为我对他曾经表示过同情和理解,也许因为当年的我的确比较出色(我很不敢相信),还在中学时,就对我很有好感。上大学后,谈恋爱不再是一件犯规的事,甚至还是一种时髦,他也就开始在信中对我表示爱意。我那时是一个读古典文学中毒很深的人,满脑子构想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,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悲剧,对现实生活中的爱情一窍不通,因而从一开始,就不断伤害他。直到大三下学期,同宿舍的姐妹一个个交上了男朋友,剩下一个我形单影只,寂寞无聊,才终于答应他,在信中谈起了恋爱。
暑假见了面,心想这个当年十分柔弱的小男孩竟要成为我依傍的人,不仅十分好笑,也很不自然。
那时,我实在是一个自以为高明的人。

他在我家待了两天。我父母曾经也很同情他的家境,赞赏他的自强不息,但当他真和自己女儿谈起恋爱,他们的心情又不同了。母亲循循善诱地对我说:“我和你爸爸好不容易跳出农门,你怎么又要走回去呢?以后他妈要靠你们养老送终,三个弟妹要靠你们抚养成人——我这辈子苦够了,我不希望你再像我这样。”
我没有细想过将来的事,母亲的话,我不以为然。于是,不顾她脸色难看,自做主张到男友家玩了一趟。

到他家已经是下午5点多。正是刨洋芋的季节,弟妹都在山上干活,大姐也请假回来帮忙。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做家务。我们进屋时她正背朝门在炉边坐着。男友叫一声“妈”,她才回过头来。“回来了!”一边答应,一边往炉火上滚沸的猪食盆里搅玉米面。
母亲显得激动,甚至几分慌张的样子。急急忙忙搅完面,抬到墙边,又急急忙忙上楼,楼梯咯吱咯吱地响。直到我们喝了水,又洗了脸,她才咯吱咯吱下楼来。一看,蓝布外衣上罩了件米黄毛线褂,脚上一双九成新黑布鞋,一双红底白花尼龙袜。她抬了甄子在火上蒸着,又端来一小铝盆洗干净的洋芋,笑眯眯地坐过来边刮皮边和我聊天。问我父母亲多大年纪,身体好不好,有姊妹几个,几岁了。我也学着她的样子问大妈多大年纪,身体还好吧。她说五十一了,身体还好,只是天阴天晴了风湿疼。还拉拉杂杂告诉我,荞花(大姐名字)上头还死了一个哥哥,要不今年28了,有个大儿子在家里忙,她现在也不会这么苦。
走了十几里山路觉得累,又只有一个刮子,我也就没有帮她的忙。她刮完洋芋,又搬来一张较高的凳子在炉边,站上去,原来屋梁上挂着一只被烟熏得墨黑的小火腿。“我来”,儿子要换她,母亲摆摆手不肯,自己取下火腿放在地炉边的石板上,切下一小块来,找来几张旧作文纸包好,用细绳捆扎起来,又挂到梁上去。
这时上山干活的姐弟们回来了,背着洋芋,头压得低低的。一个一个上楼,哗······倒了洋芋,又背着空篮子下来.
“妈,饭还没好啊?”
“啊!哥哥回来啦!”
“呀!姐姐也来啦!”
家里一下热闹起来。
舀水,洗手,洗脸,用干毛巾拍头上、身上的灰尘。
家里只有一个盆,一块毛巾。大家挤在门外,抄几把水洗完后,换一盆水,又抄几把洗洗脸,拿毛巾揩干,然后大姐妹俩洗脚。大姐先洗,洗完换上一双紫色塑料凉鞋,坐到我身边来和我聊天。我想不出话和她说就夸她的凉鞋真好看,她就看着我的脚说:“肯定合你穿,你拿去穿。”我不要,她再三要送我。
开饭了,一碗青辣子炒火腿,一小铝盆洋芋片,一大碗淡瓜。大妈和大姐都不停地往我碗里挟火腿。都只往自己碗里挟淡瓜。我把碗里的肉片又挟给小弟,“莫管他,莫管他。”大妈赶忙说。一顿饭吃毕,洋芋完了,淡瓜完了,只有火腿还剩小半碗。
那天很热,大家都吃得热腾腾的。
晚上大姐带我去村里一位称做“大姨妈”的人家去睡,我们共睡一床,聊天到很晚。她告诉我,大妈问她有没有十块钱,姑娘第一次上门,要给见面礼,她自己才有十块,凑足二十块才好意思给我。她告诉她妈,我们的情况人家是知道的,人家不嫌弃,才和小明好;再说她还给小明钱呢,怎么会要你二十块钱呢。
第二天我随大家上山刨洋芋。晚上还睡在那位大姨妈家,晚饭也在她家吃的。
第三天男友送我回家。一家人送了一程又一程。大姐把那双紫色凉鞋装在袋子里又要送我,我坚决不要,她急了,眼睛里盈了泪水,我只好收下。

一个星期后,大妈背着一只扁背箩来我家了,背箩上冒出有些蔫了的萝卜樱子。
她还穿着那件米黄毛线褂,黑布鞋,暗红底白花尼龙袜。满脸堆笑,轻轻地敲门,小心翼翼地进屋,把背箩安放在一个角落,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下,双手放在并拢的膝上,腰板挺得直直的。
母亲和她寒暄了几句,就说:“我刚做了个红烧肉,晚上就在这里吃饭。我去睡会午觉。”就进卧房去了。
母亲的冷淡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。
在家里,我小姐姐一岁,大弟弟一岁,才七个月,就被送往乡下姨妈家度过幼年,七岁才回到父母身边上学,似乎从小就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人。
我看着身边这位满脸堆笑的老人,她没有必要在这里吃这顿红烧肉,她应该回到自己家去。于是我捡出她背箩里的萝卜,发现一只火腿——那只我们在她家吃了一顿又包扎起来的火腿。
······

很多年过去了,总是忘不了这位朴实、善良、慈爱的老妇人,她本可能成为我的婆母,却和我擦肩而过。
初恋的男友,至今未婚,一心一意干事业,胸有韬略,前途在望,正是当年的我理想的丈夫形象;曾经立志干一番大事的我,如今却相夫教女,精心而又细致地过着小日子,也正是当年的他理想的贤妻形象,而我们却失之交臂。
我曾给他寄过几次钱,他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把那三百元递到我手里。
有朋友说他这样做太小器。也有朋友说他这样做有骨气。还有朋友说不必分析,欠债还钱,本是天经地义的事。
他什么也不欠我了。
而我欠下的,永远也无法偿还。


夜深人静,惯常失眠的我写完这些文字,回头看见熟睡的丈夫和女儿。他们睡得那么香甜,那么舒展,那么宁静,那么安详。
眼泪,我感觉到双颊上的热泪,滚滚而下······

未来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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